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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黑婆姨和白婆姨(短篇小说)

时间:2022-04-28   浏览:1次

龙大娶过两房妻子。前妻是合作化那年殁的,留下一个不到三岁的儿子。前妻刚殁的那二年,龙大张罗着想再找一个,折腾了好长时间,不是他嫌人家,就是人家嫌他;不是这里不行,就是那里不对,这事最终没弄成。没弄成的原因是因为孩子。找个没结过婚的吧,人家不愿意,嫌他有个孩子;找个再婚的吧,他不愿意,嫌人家也有孩子,有的还不止一个。

尽管这个后老婆没娶成,但龙大还是受了好多苦。龙家是村里的独户,龙大又性格绵软,村里的年轻人都爱逗他。平时在一块儿干活,不是藏了他的帽子,就是匿了他的烟袋,想办法在他身上取乐。现在遇到他找老婆的事,那伙年轻人更是疯得没个样子了,不但想看这个稀罕,还想顺便占点便宜。总是说亲的前脚进门,这伙人后脚就到。有帮忙烧火的,有帮忙挑水的,还有帮忙给来人敬酒的。那些烟酒相亲的人吃不了多少,大部分都叫他们享受了。

这一切龙大看得清楚,想起难受,但还是忍了。自己正是用人口碑的时候,“和一个人一条路,惹一个人一堵墙”,谁叫咱死了老婆呢。

一来二去,村里的年轻人逗龙大吃龙大成了习惯,几天不逗不吃就觉得心里头无趣嘴里头无味。

有一天下午,几个年轻人又在村头的大树下议论开这事。一个说:“龙大怎还不说亲呢,我的纸烟瘾发了”;另一个说:“干脆找一个假的来,不管长短,先让咱乐上一气吃上一回。”

说来凑巧,他们正这么说着,村道上走来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老汉,见面就问众人:“老乡,你们村里有没有闲窑?我走困了,想借宿一个晚上。”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老汉又黑又瘦,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像是个病罐子。正想拒绝,猛然想起龙大,便说:“闲窑有的是,只是你得按我们说的去办。”说着就把如何哄龙大的主意讲了一遍,并说:“只要你按我们说的去做,不但吃住没有问题,还少不了纸烟抽、烧酒喝。”老汉先是不肯,走了一段后又转回来说:“唉!不说这谎话没处住,说了这谎话心不安,我就听你们一回罢。”于是,就按照众人的指点,来到龙大家,谎称他的亲戚有个女儿,想在这里寻个合适的人家。

龙大一听,好生奇怪,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娶亲呢?”老汉本不是捣鬼人,想不到龙大会这样问,一下子就乱了分寸,只好从实道来:“我给你实说了吧,我刚才是哄你哩。我亲戚没有待嫁的女儿,我也不是来给你说亲的。我在这里讨债,没找到人,今天走困了,想找个住处。你们村里几个年轻人说了你的情况,因此就按他们的意见编了这个谎话,想住一个晚上。如果你信我的话,让我住上一晚,不论瞎好给我吃上一口饭,我一辈子记得你的恩情;如果不相信,我就走了,也不会怨你。”

龙大是个忠厚人,连忙道:“看你把话说成什么了,天底下除了蜗牛,谁能背着房子出门?”说着就把老汉让进屋内,做了一点家常饭让他吃,还让他在自己的炕头上休息。

龙大和老汉拉话时,那几个年轻人正猫在硷畔上听。他们原以为又能混一通吃喝,没想到倒被这鬼老汉“卖”了,只好灰溜溜地返回,一路上再无心事开玩笑,都觉得一村一院的,这样做事有点过分。

不说这些年轻人自我检讨,再看看龙大家里。第二天早上,龙大早早起来,叠被扫地,下沟挑水,干完了这些之后,见老汉还没起床。心想:出门人果然可怜,看把老汉累成啥了,于是就轻手轻脚做起饭来,生怕影响了老汉的休息。饭做好了,老汉还是没有起床,龙大就有点不高兴了,心想:晚上不睡是赖人,早上不起是懒人,这老汉八成是个懒鬼!于是伸手就推,想让他吃完饭赶紧上路。谁知一揭被子竟吓了一跳。只见被子里热气直冒,像揭开煎锅一般,用手一摸老汉的额头,水腻腻的,像火炭一般烫人。

龙大这才知道老汉病了,赶紧闭了门窗,找了几个火罐,给老汉疗治起来。先用火罐拔,后用大针挑,拔了又挑,挑了又拔,整整折腾了半个上午。拔出的火罐印子冒出老高,比紫葡萄的颜色还暗;刺出来的黑血一丝一丝的,像鼻涕一般黏稠。这时,龙大从心底里感谢开那几个年轻人了,心想多亏他们想哄我,不然这老汉就没命了,于是就更加专心地服侍开了。先把老汉身上的衣服洗了,然后又用热水把他的身子擦了一遍,最后又拌了一锅拌汤,单等老汉醒过来喝了发汗。

谁料老汉就是不肯醒来,一直睡了两天两夜才睁开了眼睛。一睁眼竟大张开嘴巴好半天不肯合上,只是用眼睛定定地看着龙大。龙大以为他迷瞪了,连忙将两个指头伸到他眼前摇晃。那老汉先是不理,后又失声大笑,道:“我的恩人啊,我精明着哩,我是在想问题呢。”龙大这才松了口气,在老汉肩膀拍了一巴掌,道:“你这个捣蛋老汉,吓死我了,赶快吃饭。”老汉这才开口道:“人常说:大恩不言谢,但我想过来想过去,不谢你不行。不是怕你抱怨我,而是怕老天怪罪我。可是我又人在门外,身无分文,怎么个谢法呢?——这样吧,我没有别的本事,但对风水还有些研究,我就给你看看祖坟吧!”

龙大本来不相信这一套,看他说得诚恳,就答应了。待老汉吃完饭后,两人就动了身。

龙大家的祖坟在村前头一个山坳里,山路崎岖,十分难行。那老汉身弱体虚,走了一阵就走不动了。龙大要他歇一会儿再走,他执意不肯,道:“我们那里有个讲究,给人看坟地时,中途不能休息。一休息就会伤了主家的运脉,减了后人的福分。”龙大笑道:“你这个老哥有意思。老话说:十里乡俗不一般,我们这里就不讲究这个。再说,你给我看风水,我就是主家,我都不怕,你怕个什么?”老汉却道:“不要胡说,好好走路。你不怕断你家的运脉,我还怕坏我的手段!”说完,甩开龙大的手,独自趔趄而行。龙大心想:这老汉生性固执,心眼还好,心里暗暗有点佩服。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远远地望见了祖坟。那祖坟虽然规模不大,但树木旺盛,黑抹抹地占了一大块地皮。这时正值仲春季节,田地里的庄稼刚刚入种,山坡上的青草正在抽茎,整个地皮还是黄秃秃的,因此将那坟地衬托得格外显眼。老汉问龙大:“这就是你家的祖坟?”龙大正要回答,忽听见坟地上传来“砰—砰”的响声,原来有人在那里砍树,于是一把将那老汉拉到一个山坳里,说:“咱们不能走了,如果不能休息,站也得在这里站一会儿。”

老汉奇怪地问:“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呢?我说不能休息,你不信,说是十里乡俗不一般,现在明明发现有人砍你祖坟上的树,你不但不管,还要回避,难道这也是你们这儿的乡俗?”龙大笑了笑说:“这倒不是乡俗,只是随我笨想,能在坟地砍树的人,大多是些孩子,成年人不做这号营生。常言道:做贼的心虚,这些孩子本来就心慌,如果发现咱们,岂不更加慌乱。树大人小,意乱心慌,万一把他们摔坏了怎么办?”一席话说得老汉愣在那搓去。

龙大见他不言,以为把老汉得罪了,也不再说话,只望着坟地发呆。等了不大一会儿,果然有几个孩子拉着树枝,提着斧头,出了坟地,朝侧面的山沟里飞奔,身后卷起一股股黄尘。直到黄尘散尽,看不见人影了,龙大才叫上老汉起身。

老汉没有回答,仍然用脚尖搓地。龙大正想再催,老汉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道:“你这风水我不看了。”龙大以为他恼了,忙赔笑道歉。老汉拉住龙大的手,慢慢地说:“我哪敢怪罪你,谢你都谢不及啊。像你这样的好心人,就是把祖坟扎在山水窟窿里也错不了,我还做般弄势地看个什么呢。听了你的这番话,我把主意已定,不但不给你看祖坟了,给谁也不看了,从今天起我永远不做这营生了!人活得瞎好,在积德,不在风水。”说完拉了龙大原路返回,草草地吃过饭后,立马动身。

临行前,老汉从旱烟袋上解下来一枚大铜钱,郑重地递到龙大的手里,说:“咱们认识一场,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是我老人给我的压身子铜钱,现在送给你儿子,希望能给他添点精神,也给你留点念想。咱们距离遥远,我又多吃了几年五谷,看来要再见面难了。我有一句话,你要相信,你这人错不了,以后什么都会有的。”说完,一揖而别,瞬间消失在远处的山路上。

老汉走后,龙大继续过自己的光棍汉日子,只是把娶婆姨的心事淡了。有人再提这事,他就淡然一笑:“慢慢来,不着急。”每次进城仍然背个褡裢卖粮食,但得来的钱不再买酒买烟,而是供儿子上学。老师开初不接受他儿子,嫌太小。龙大就天天给老师担水送柴,说:“你把我的娃娃收下,识字多少不说,让他有个待的地方。不然,我上山去了,他一个人在家里,我实在不放心。”老师还想推辞,他就说:“老师啊,你不看我这张大人的脸,就是看在这没妈妈娃娃的脸上,也该帮我一下呀!”一句话说得老师心锤儿突突乱跳,于是就收下了。儿子去学校那天,龙大把那枚铜钱缀在他的衣襟上,想,既给孩子长点时运,也算是一种装饰。

一晃几年又过去了,日子虽然难过,但时光仍旧从容。到了1961年,遇上了全国性大年馑!陕北由于地广人稀还能凑合着混饱肚子,外地人却三三两两地来到了这里讨吃。先是甘肃人,后是河南人,最后又来了安徽人。他们操着不同口音,大爷大妈叫了不停,不给一口吃的死活也不离开。

陕北人由于长期的封闭保守,没见过多少世面,一时间小山村里流言四起。说这些人会法术,隔了肚皮就能挖走小孩的心肝。许多有小孩子的人家,一见讨饭人上了硷坡,就飞奔着送一点吃喝过去,不让他们进院。唯独龙大不信,他认为“穷不过个讨吃,死不过个断气”,但有三分奈何,谁愿意做这种营生?只要有讨饭的来了,有了多给点,没了少给点,实在没有了暖心话也说几句。村里人说他这是“伸着脑袋入油锅,迟早会吃亏”,龙大也不反驳,只管按自己的性情去做。

一日黄昏,龙大病了。头晕得站也站不住,饭也不能做,将早晨剩下的一块玉米团子让儿子就着酸菜吃,自己倒在院子的石床上睡觉。这时来了个讨饭的女人,说死说活非要讨一点吃的不可。龙大再三解释,她就是不听。龙大无奈,只好劝说儿子将那块玉米团子分一半给她。儿子还在犹豫,那女人便将玉米团子抢到手中就吃。儿子哪里肯依,冲上去就和那女人厮打起来。看得龙大又着气又想笑,心想人饿急了竟是这样。于是就挣扎着起来,准备做一点饭让大家吃。

可就在这时,那女人突然不闹了,眼睛直定定地看孩子的胸脯,刚抢到手的玉米团子掉了也不管不顾。龙大一看大惊,心想:不好,这狗日的可不是真的挖娃娃的心哩?想到这里,操了根擀面杖挺身而上,把儿子挡在身后,喝问:“你想干什么?”那女人也不答话,只管探着身看孩子的胸脯。龙大左挡,她朝右看;龙大右挡,她朝左看,吓得孩子哇哇大哭。龙大虽然脾气好,但也抡起了手中的擀面杖。

谁知擀面杖刚刚抡起,那女人已经跪在了地上。龙大以为她想耍赖,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女人突然跪在地上说起话来:“好人啊,我总算把你找到了!你就是龙大?”她接着说:“恩人,你不要害怕,几年前你救过一个老汉,那人给了你一枚铜钱,那铜钱是我们家祖辈传下来的东西,因此我们什么时候也能认得。”龙大一听,脑子轰地一响,突然想起那个借宿的老汉。

原来这女人不是别人,是那老汉的儿媳。他们那边不但有灾情,还加了疫情,人们死的死了,没死的跑了。她公公和婆婆都死了,丈夫出去借粮也一去不归,家里只留她和她半岁的儿子。实在支不住了,才抱着儿子出了门,一路讨饭来到这里。她公公活的时候常说起龙大的为人,那时他们都当作故事来听,没记下别的,只记下龙大这个人名和那个铜钱。

龙大惊问:“你的孩子在哪里?”那女人颤声答道:“在沟河湾的石庵里放着。刚才还有一丝幽幽气,现在不知还有气没有。”

龙大一听,二话没说就拉上那个女人往沟河湾跑。到石庵里一看,只见小孩静静地躺在那里,几只乌鸦蹲在不远处呱呱锐叫,显出十二分的不耐烦来。见此情景,那女人吓得不敢动了,浑身只是个发抖,嘴里不住地嘟囔:“死了也好,死了也好,早死早享福。”龙大一步抢上前去,抱起小孩。只见他瘦得皮包着骨头,血筋蓝瓦瓦的历历可数,身上虽已冰凉,但口里还有点游气。龙大喊了声“造孽”,抱上孩子就往家跑,那女人却像稀泥一样漫在了地上。

这女人就是龙大的二房妻子。虽然说是妻子,但两人并没有结婚。那段时间,这里“人贩子”猖獗,总有人把灾区的妇女拐到这“卖”,更何况这女人有过婚姻,男人是死是活自己也说不清,政府怎敢给他们办理结婚手续。没有结婚,自然就没有户口,这女人就成了“黑户”。好在村人豁达,照样让她上工,照样给她记工分,照样给她分自留地,和别人娶过来的婆姨一样看待。只是在记账的时候给她这一栏后面注明“黑婆姨”三个字,以示区别。时间一长,黑婆姨就成了她的名字。

也该这龙大日能,黑婆姨到龙大家后,由于能吃饱肚子,不久便出调成一个好女人,不仅人漂亮,而且还贤惠,庄邻院舍无不称赞。俗话用“云里的太阳洞里的风,蝎子的尾巴后娘的心”来形容后娘的歹毒,可这话放在黑婆姨身上却连一点影子也没有。她不但不怠慢龙大的儿子,反而时时处处偏着他。这一点不但别人感到奇怪,就连龙大也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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