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经典美文

【家园】归途(短篇小说)

时间:2022-04-22   浏览:8次

李世民的老娘从王家湾老家打来电话时新闻联播才刚刚开始,李世民正准备脱工衣呢。说来也日怪,就在昨天下午,李世民就着咸菜啃完两个硬面馍时,猛不丁地,就有了那么一种预感:明天是二十三,老家人在这一天要送灶王爷上天的,老娘怕要来电话了!可不是嘛,今儿个刚歇工,老姚就扯着他那破锣嗓子喊开了。工地的值班室只有一条电话线,所有的电话,老姚一律记在了那个乌黑破烂的本子上。和李世民料想的一样,腊月二十三,老娘的电话内容记在了上面:告诉李世民,他老娘病了!叫他快回来,再不回来就别想再见娘了。李世民看了一遍七扭八歪的记录,又看了一遍,心里踏实了许多。他知道,除了有点哮喘,老娘身体好着呢,只是到了年尽儿,老娘想儿了。这下好了,有了这样一个电话记录,李世民回家的事情就会好办些。要是工地不给他结账的话,李世民就可以拿老娘的病跟他们说事儿。

从工地上走出来的时候,李世民身不由己地回了好几次头。李世民回头完全是下意识的,倒不是对这工地有什么留恋的,想想,自己只是个揽工小子,完全是无根的沙蓬,吹到哪算哪,过完正月十五,他还要回到这座城市,八成还要回到王二麻子的工队中来,之所以要回来,是因为他觉得工头王二麻子这人还是挺够意思的。电视上不是三番五次地曝光那些拖欠民工款的事吗?上上下下,闹腾得不成样子,有些地方甚至还出了人命。可是呢,王二麻子不,尽管时不时地有些债主堵在门口、撵在他屁股后面讨债,他依然能够按月给工人开工资,虽然是半支,有的时候甚至是小半支,不过呢,剩下的,到年底就都给兑现了,要知道,发多发少是个能力问题,发与不发,那就是性质问题了,李世民念书不多,倒是很能够辩证地看问题。

去年的一次,他刚从脚手架上下来,就看见讨债的正跟王二麻子撕打呢,那个讨债的人揪着刘麻子的脖领子说,王二麻子你个驴日的听好喽,今儿个如果你再不结账,我可就动真的了,黑道白道任你挑!当时的李世民就有了那么一种很想上前的冲动,心想,如果谁打了王二麻子,首先他李世民绝不会袖手旁观的,他相信王二麻子的为人——他是的确没有钱,有的话一定会给他的,人心要实,火心要虚,刘麻子也不容易哟。可是当李世民挤进人群的时候,却见王二麻子哈哈地笑着,满脸都是牙齿,王二麻子把手搭在了那人的肩上,咬了一会儿耳朵,两个人就一起坐上了奥迪车,走了。望着车屁股后面扬起的黄尘,李世民就知道,王二麻子这一劫算是又过去了。

临回家的头天晚上,李世民在会计处如数拿到了王二麻子补给他的四千七百块钱。李世民把钱接过来后迅速地转过身子,手指在口里含了一下,很快就把钱点清了,不多不少,正好四千七。于是,悬了一年的心像蝴蝶一样轻盈地落到了实处,眼下要紧的事儿,就是尽早回家,安安稳稳地过个好年。

怀里揣着钱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热乎乎的,贴心贴肺地舒坦,底气也足。李世民边走边盘算,这些钱该怎么用,提前得有个谋划,回去再和小芳商量商量,窑洞得好好拾掇拾掇,再置办些家具,水井也该淘淘了,西安这地方好是好,就是花钱的地方太多,一出手就说钱,东西也贵,原本打算是要给小芳买双鞋的,想想算了,到延安再说吧……

铅灰色的天空沉着一张大脸,像是要落雪的样子。李世民平时就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他到马栓那儿存放好自己的行李,然后就一个人到了火车站,买票、上车。经过六个多小时的摇摆,到延安时已是半夜。

走在延安的街上,李世民的心里有些犯虚,老觉得不踏实。李世民想,今儿个回是铁定回不去了,如果能碰上个熟人搭伴走就好了,临近过年,贼娃子忒多,万一要是踩了狗屎走霉运,碰上个打劫的,这年可就难过了。李世民甚至都有些后悔了,心想还不如多等一天,和大家吃完“歇工饭”再走,可要是不走的话,那电话不就成假的了吗?这让王二麻子以后还咋看待自己呢。

说那么多没用的干嘛,有用吗?上了那高竿,再想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个时候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不容易,李世民看见了一家还亮着灯的小旅店,心里一下子亮堂了,觉得踏实了许多,今天住下,明天走更好些。

旅店不大,名字却响亮,叫“神州宾馆”。咋看都觉得有些不地道,衬着那昏黄的灯光,隐隐然有些黑店的意味。李世民在门前犹豫了老大一阵子,思忖再三,咬咬牙:住吧,讨吃的还嫌弃什么米汤稀呢,将就将就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晚上睡觉灵醒些就是。

李世民一进门,那个长着蒜头鼻子的老头儿就把一块“客满”的牌子挂了出来,不用说,李世民准是本店进门的最后一个旅客。李世民看着墙上“神州宾馆,温馨之家”的标语,心想,宾馆再“温馨”那也不是家,得多加小心,自己整天风吹日晒的,汗珠子摔八瓣,挣死巴活换来的这几千大毛,眼下要做到人不离钱,钱不离人才是,真要出了问题,这一年的苦就都下到老麻地里了。

老头儿把李世民领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与对面的厕所对门儿,味道很难闻,打气得很。老头敲了很长时间,门才打开,李世民进去的时候,如坠雾里一样,屋子里烟封雾罩,劣质香烟的味儿烈性地刺鼻,桌子上散乱地放着几包方便面和两个二锅头的空瓶子,里面那个人正坐在床上看电视。

那个人说:啊,来了?

李世民说:啊。脸上木木地就多了几分提防。随手把门往开拉了一下,说,放放烟。

家哪的?

安塞的,王家湾那的。

说完了,李世明就有些后悔:初次见面,干嘛说那么详细呢。

咋,回家?

嗯,回家,年尽儿了。你家是……

我?山西运城的。

做甚的?

不做甚,倒腾点小生意。

做生意好哇,来钱快。具体什么生意?

没个准,啥都做,逮着啥做啥呗。

那扇门有些不听话,正在开始慢慢价合上,李世民回身再次把门拉开,回过头认真端详这个人。觉得很眼熟,居然想起了一个人,这人长得有点像谁呢?李世民有点口渴,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想,倒底像谁呢?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像谁,只是觉得那模样儿有点像电视剧《水浒传》里的李逵,特别是他那闪着青光的胡茬儿和一张胖脸。

李世民这时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兜,钱在最里面的一层,硬硬的,还在。李世民又摸摸自己的胳膊,这时就觉得肌肉丰满得不够自信了。这时,那个人站了起来,忸忸怩怩地在地上走来走去的,转了几个圈子后,才又坐下跟他说话。

今年多大啦?

二十四,属龙,腊月初一生。

好岁数,正是好岁数,生日也好,男初一、女十五嘛。你这种人,命相好。

那,你呢?

我?你看呢?

看不出来,应该不到四十吧?

呵呵,整整儿比你多吃了二十年的盐。

四十多了还在外面跑,不容易。

不跑行吗?婆姨娃娃三四张嘴呢,人得活着呀。哦对了,成家了吗?

还没成,有个对象。

那你就抓紧和她睡觉,女人只要你和她睡了觉就不会跑掉了。

那个人的话让李世民听上去有些不好意思,锈色的灯光下,李世民就觉自己脸上发热了,却也想起了小芳。李世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和小芳对上了象,这么多年来,他只在去年村里三月三龙王爷庙会上趁黑摸过小芳的手,后来在送她回家时亲过她的嘴,可从来没敢想过要睡觉,在这一点上,李世民还是很传统的。小芳一个星期从村里给他打一次电话,有时李世民恰好在,便能接到,大多时候都不能接到,只好回来看记事簿,然后再给她回。电话费是按分钟计算,从工资里扣。谈话的内容每次几乎都是一样的,尽管没人,也从不敢说一些更亲密的话,李世民本来就话不多,在电话里更是没话说,大多是一些场面上的话,吃了没有?天凉了,穿厚一点之类的,说来说去好像就那么几句,但是心里热乎着呢。结束的时候,两个人嘴里都要响一下。李世民说我要挂啦,我给你响一下吧。小芳就屏着气息听。响过之后,李世民说,该你了。这时的小芳很坏,偏不响那一下,有的时候,又像机关枪一样啵啵啵啵地响个不停,连发子弹一样。想到这里,李世民就不敢多想了,越想心越急,摸摸兜里的钱,还在,于是和衣躺下,把大衣往紧里裹了裹,侧身看电视。李世民也确实有些累了。

电视里正在播放李咏的“非常六加一”,一锤子砸下去,满目金花,然后奖品便是一台大彩电。砸来砸去,电视里的那个人竟然砸出了一万多块钱的数码相机……随着那一声锤响,屋里也响了一下,李世民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屋里的这个人重重地顿了下水杯,一口痰砸在了地上,愤愤地说:

他妈那个×,胡球弄哩嘛,就那么一下子,咋就一万多块呢?

李世民觉得这个人也的确是有些庸人自扰,他心里很平静也很坦然,心想,那有什么呀,狗吃屎、猫吃肉,猫卧锅头狗看户,这都是命里注定的。再说了,谁敢说那些个关窍不是提前安排好的呢,吊的就是你这种人的胃口。这种运气咱也不会去碰,靠本事挣钱,凭力气吃饭,那才是正经。李世民并没搭理那个人,心里只管想着自己的钱。可是,这个同屋的人却越来越让他缺少安全感了,他不但两眼贼亮,还不时向他这边看,不是正眼的看,是用眼稍在瞟,瞟一眼,又瞟一眼,扫一下,又极快地闪开,在锈色的灯光下,看上去满是刀锋,这就让人看上去有点匪气了。躺在那里的李世民心里开始讨厌这张脸了,在工地干活的头一年,他就是因为讨厌刘大脑袋那张脸才离开他的。当然还有别的原因,比如他的脚太臭,睡觉时磨牙放屁打呼噜,还带些个小偷小摸的毛病。这时的李世民眼睛闭上了,心却闭不上,想的是自己怀里装着钱,就不要再和这个人说话了,言多必失,就这样支到天亮,抬腿走人,万事大吉。

困意偏偏在这时开始一点儿一点儿软软地袭上来了,很暧昧也很温柔,让人无法抗拒。似睡非睡中,李世民就感觉有一只手搭在了肩上,很硬,冰巴洼凉地。他一下子清醒了,但眼睛依然闭着,那个人摇了摇他,说,伙计,把衣服脱了吧,门不严实,走风,会着凉的。

没事,习惯了,你也睡吧,哦对了,几点了?李世民闭着眼,问。

半夜了,二更天了。

那你也睡吧。

我睡不着。

咋啦,有心事?李世民睁开眼,问。

嗯,是有事,我出门不像你们,今天住这特别扭,我是应该睡包间的。

李世民笑了笑:那你就包嘛,还可以找个小姐陪。

钱呢,啊?

我看你像是个生意人,什么宾馆住不起呀?要我说,这本来这就不是你住的地方。

好我的你哩,卖酱油的不知道卖醋的酸,卖糖的不晓得卖盐的咸。生意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做呀,一旦走了背字儿,赔起来,狠着哪。对了,不说啦不说啦,睡吧睡吧,呶,把衣服脱了吧,脱光了睡觉才解乏。

那你也睡吧。你睡了我也就睡着了。

我说兄弟哟,你恰恰说差了。那个人笑了笑,说,笑里有着一些得意的嘲讽。

李世民不说话,瞪着眼看他。

那人看了看李世民,有些窘迫,说,咱们都睡吧,有话明天再说,啊,睡觉需要安静。

李世民不说话,看着他。

你要是再不睡我可就……我可就出去了。那个人咳了一声说。

那个人果然推门出去了,李世民闭着眼睛,心里却睁着眼呢,那人走到门口时,回头瞥了他一眼,那眼里满是刀锋,他依稀感觉到了那触及肌肤的寒意。

李世民躺在那里困意皆无,所谓眯着就是这么个意思。现在倒好,眯也眯不着啦,脑子里就浮现出了《新龙门客栈》那个电影。电影中的那个黑店,黑店里是什么事都会发生的,更何况这是个大年关。还有,那个人临出门时瞟他的那一眼。想到这里,李世民索性披着被子坐了起来,继续看电视。

过了一会儿,李世民听见外面有了响动。是那个人回来了,身上落了一层白花花的雪,带进了一股凉气,硬生生地,同时有爆竹声零落寂寥地响在空中。

咋,还睡不着呀。

睡不着。

我就知道你睡不着。我不出去你睡不着,我出去了你就更睡不着啦,是吧?把他哥的,睡不着就睡不着吧,也别强求啦,来来,咱俩喝酒吧,喝完了酒你就睡着了。那个人说完,从怀里摸出了二锅头和花生米,然后又摸出了一袋榨菜,拖过一把椅子摆在了上面,瞪着眼,看李世民,说:咋个喝法儿,对吹还是耍耍?

李世民摇摇头:我不会喝。

什么,不什么喝?开玩笑吧,民工还有不会喝的?来吧,喝,大碗地喝!

我真是不会喝。李世民担心酒里有诈。

我看你是不敢喝吧,咹?那个人又瞟了他一眼。

好我的老哥哩,我谢你了,你慢慢喝吧,我要睡觉了。

那人不再说什么,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李世民躺在那里,脑子里一会儿是小芳,一会儿是老娘。想着想着,忽然像只受惊的兔子呼地坐了起来。坐起来的李世民并不是听见了什么响动,而是这个时候他觉得房间里太静了,静得他只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和外面落雪的声音,那个人咋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呢?坐起来的李世民,看见那个人依然坐在那里,往嘴里扔一颗花生米,嚼几下,喝一口酒。电视里的人影依然在那里晃动着,只是没有了声音,那个人关掉了声音,在看哑剧。

运城哪里有颠痫医院
治疗癫痫病大概要多少时间
重庆有癫痫医院吗
相关阅读
晚安说说朋友圈
· 晚安说说朋友圈

1、好好体会生命的每一天,因为只有今生,没有来世。晚安。2、没必要刻意遇见谁,也不急于拥有谁,更不勉强留住谁。一切顺其自然,最好的自己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