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行走在烟火流年里的婚姻

十二年前，云娜在下岗的第二个月里邂逅了他。彼时，他也下着岗，两个人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

记得那一天是在傍晚时分，朋友约了她说，多时不曾联络了，小聚一下，吃个便饭。席间，朋友介绍了他，第一眼看到的他，貌不惊人、言不压众，厚厚的唇瓣仿佛嘟噜了满世界的深沉，除了微笑、点头，几乎就没有听到他说过什么。后来朋友凑近她的耳朵对她说：熊华这个人哪，就是表面木讷，其实他的心里藏着锦绣，心灵手巧有主张。再加上是本地人，还有一所蜗居。想你已经三十挂零的年纪，又是孤身在此，这漂着总是不踏实，得有一个家了，你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你孤单的时候陪着，在你无助的时候伴着。他呀，照我看是既可以做兄长又可为家人的不二人选。

没有预兆的相逢和朋友几次三番的游说慢慢的翕动了她那颗女人心，于是，在相逢相识一年后，她决定把自己交给他。婚姻么，有时候就这么简单，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与风花雪月无关，与浪漫旖旎无缘。婚后第二年，一场重病又让她在病床上绵延了整整两个月，这期间，他嘘寒问暖，不眠不休又无微不至的照顾，填补了她远离家乡远离父母的孤寂落寞。出院的那一天，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有夫如此，今生足矣。

一个家，两个下岗的人，对生存的质量是极大的挑战。病愈后，她决定寻找工作。在进行了一番社会调研后，她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为自己进行知识的再充实，而他负责做她的后勤部长，他对她说：“论读书，我不是料，我就做好你的帮衬吧。”她笑着回答：“行，我做家事不行，我们以后各尽所能。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皇天不负苦心人，本是大学高材生的她，在半年后如期考取了注册会计师。

一证在手，所向披靡。她终于被一家外企录用，再后来，又通过自身的努力慢慢的坐上了跨国公司的管理位置，成了名符其实的高级白领。而与此同时，他固守于家的方寸地，满足于守家做个围着锅台转悠的男人。

婚后三年，她和他决定将蜗居来一个旧貌换新颜——卖掉旧屋，贷款买房。等到所有的程序走完之后，她在蓦然回首中惊觉，漫漫二十年的还贷计划已经将她兑变成了身不由己的房奴、钱奴。她成了家庭大厦的顶梁柱，工作、还贷、养家，成了她一个人的背负。这期间，她又发现自己怀孕了。

又一年之后，她生完孩子重整旗鼓再度出山。

不知不觉整整十二年就这样过去了，她变成了不知疲倦的机器，为家、为还贷而冲锋陷阵。而同期的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守着家，说好听点是做着自家的家政，其实就是一看家的妇男。要说开始的几年里因为孩子小，家事尚且繁杂的话，那么这几年里随着孩子一步步走进幼儿园，走进小学，一个三个人的家，真的已经没有多少的事情值得他固守自慰了。工作尚是其次，用她自我解嘲的说法，自己家只不过是把男主外，女主内颠了个个，没啥。开始的那几年里，她安于辛劳，每每下班会和他絮叨一些外面的事情，有时候有点难伤的事情她愿意用其换取他的点点不平和由此而生发的护妻豪气。女人毕竟是柔弱而容易感动的，每每看到他为了她的些微委屈跃跃欲试着要出头去为她抱打不平的时候，她总是一边窃喜，一边拉住了他的衣袖说：“算了，我也就说说，你就不要发火了，别人也没有怎么为难我。”而心里却又漾满了无限的温暖和骄傲。

说到底她真的是个性情中人。她满足于在打拼的辛苦里沉迷于来自他的直线粗犷型的温馨；她总是念念不忘着遥远过去里病中的春色，很多时候，在闺蜜为她鸣不平的时候，她说，为了他那两个月的真情，我愿意养他一辈子。

老实说，一个家靠着她一个女人打拼，她真的累。慢慢的，她的身体出现了一些透支的迹象，她开始常常感冒发热，常常整夜整夜的失眠。有一次，她连着病了一个多月，却不敢放下工作，还是拖着病体天天赶着去上班，她不敢说出她的疲累，贷款还未还清，家里各种开销都要钱，她病不起，她更怕在小小儿子的心里种下愁根。同事们说：“看看你，走路都在飘，钱和命比，哪个重？”她苦笑着道：“我的命生得贱，没事。挨着也就过去了。”那次病后，她深感自己的力不从心，于是开始尝试着与他商量与社会脱节时间长了不好，是不是出去试着找一个工作？算是帮她一把。要是愿意，她可以托人。即使是看仓库、做超市也好，钱多少无所谓，关键得走出这一步。说多了，他便不开心，不说去还是不去，只是阴沉着个脸，独自走进自己的房间，然后“乒”的一声关上门，像是别人欠着他了。谈了数次不见改变，只见脾气飞涨。她对自己说，既然他跨不出这一步，那就在家呆着，日子苦一点，自己累一点忍了就过去了。

那一天，有多日未见的朋友请她吃饭，想着空手去总是不恭，于是她把儿子的一件羊毛衫带了去做了见面礼，作为礼尚往来，朋友送了米给她，回家后，她兴致勃勃要和他说说朋友，谁知道他竟然为了儿子的那件半旧的羊毛衫而勃然大怒，还气势汹汹质问她，为什么要把儿子的羊毛衫送人？也就在那一天之后，她开始反思自己的婚姻，反思自己这十二年付出的意义，并第一次想到离婚二字，十二年的婚姻，她不舍，然，舍与得之间究竟该怎样诠释？万般无助之际她去了那座久负盛名的寺庙。

梵音缭绕的庙堂里一人一僧，僧坐她站，她絮絮叨叨叙说了自己的艰涩和一年甚过一年的力不从心；叙说了十二年与社会脱节的生活把自己的老公变成了一个性格乖张孤僻的男人；叙说了她的彷徨、困惑，最后，她喃喃自语道：“也许是我前世欠了他。”话音未落，僧缓缓而言：“施主前世欠僧一斗米，不舍。”那一天，走出庙堂的她最终不知道拿自己的婚姻怎么办，烟火十二年，不是情也是情，扯不断理还乱，更何况还有一个心肝宝贝的儿子，这婚姻啊。